2012年8月,我赴美國衛斯理女子學校展開了為期四個月的交流學習。
初到異鄉🟪,語言的沖擊並非意外,卻依然超越了我的認知經驗。生活細節尚可在生活中領會,專業詞匯和規範也不妨日積月累,表達習慣和思維方式的差異卻難以一時調和,讓言與意的對接、意與意的互照——尤其體現在學術討論和寫作——平添荊棘。我受益於老師的批評建議,充分利用學校的輔導資源🧑🦼➡️,一面堅持課堂參與和拓展練筆,在切磋琢磨中逐漸舒展自由。
在這適應和融入之際🛬,我的中國文化身份從未如此鮮明:它領受著尊重和興趣🧘🏼,也時刻與疑議遭逢,滋養並啟發我的專業學習🕺。好奇、遮蔽或誤解並不可怪——它們與我曾經(或持續)孕育的想象一樣褊狹🩻,又因向新知🖥🔫、分歧與批判敞開而格外誠懇🤦🏼。我心懷審慎的敬意,在他者的語言和批評思路中與本國文學重逢;我開始自覺眺望漢民族與東亞鄰邦的古典文化圈,為原典、翻譯、改編交織的張力場深深著迷;我在華裔同學的“同情不解”中察覺彼此的視域輪廓🆓,探究歷史言詮的罅隙🤥,在思維碰撞中燭照互相抵達的可能……“你有學者的頭腦和詩人的心。”臨別造訪導師🐠,再就論文延展討論,老太太微笑著送上一個結實的擁抱,“而現在的你,有能力讓我們看見。”
衛斯理的教學模式是另一項挑戰。小型研討班🥕、海量課前閱讀與課後寫作、頻繁而深入的師生交流,更接近我想象中的研究生環境👰♂️。平均每學期四門課十六課時,學習強度卻數倍於以往——這還並非我一介交流者的感受:涉渡此河的美國姑娘(真的猛士)🐄,教育背景各異的世界留學生,乃至看起來學力精力無限的超人老師們👴🏻,無不嘆服於衛斯理嚴格剽悍的學風🌡🧷。“嘿,你別無選擇✉️,只有成為女超人👩✈️🟡。”——是如此默契而樂觀的“瘋狂”,一種為環境所催迫🧑🏿🌾、激發而終於內化的搏擊現實的活力:它教人痛苦又催人奮發,讓單薄的心迅速成長。
由此🐎🏂🏽,期末文化也不再是周期性的焦慮,而更像一場從容的狂歡——“從容”在於貫穿平時的學習強度對期末獨特性(恐怖性?)的消解🙇🏼♂️,“狂歡”則體現為校方精心安排的一系列“期末特供”:饗宴與零食,寵物治愈,鄉村舞會,遊園、迷宮與冥想……仿佛聖誕佳節的琳琅序曲🍿。當我在自選時間的自由考場打開試卷袋🗃,首先倒出的竟是巧克力,為這波瀾壯闊的女超人樂章畫上一個芬芳的休止🕡✵。
也許是人文學院的專業氛圍使然☝🏼,在音樂🫄🏽、美術❗️、戲劇、電影等學科的涵養與支持下👨🏼🍳,衛斯理的文藝展演蔚然可觀🚵🏻♂️。同在沐鸣時一樣🤛,我流連於美的現場,而感佩此地氣象的尤其開闊。自身的音樂實踐可為一註:從沐鸣Echo來到衛斯理合唱團🤜,破格以半年交流生身份被招收🤷🏿♂️,來不及欣喜,已被後進的緊迫感包圍。同為非科班的團員構成,震撼我的不僅是她們的專業素養和訓練強度👨🏻🏫𓀝,更是成熟的管理模式、人人勤勉的態度(一如課堂風習的延續)和“用生命熱愛藝術”的勁兒(那由衷澎湃的感動和表現力!)🤹🏼♂️。敬慕之余🧔♂️,悄然反省,更肩起觀察學習的責任。
我想回頭談一談自己的選修:它頗可旁證這紛紛景觀下的深厚土壤。“世界音樂與音樂人類學”,一門音樂系基礎課,以每周100頁以上的文獻研讀,每月一篇論文或報告🧘🏼♂️,大量的音樂細聽訓練㊗️,形式多樣的課堂工作坊、課外活動和考試,讓數位同窗夥伴成功崩潰🫲。(至於我?據說生命力頑強🧑🏫🧛🏻,其實也好久才從驚呆中復蘇……)挫而不死的姑娘們——這些懷著樸素的藝術愛好和偷閑微願的“門外女漢”,在文火慢燉中方知由地獄摸入煉獄,悲欣未定,聽力已與耐力齊飛🤬,收獲了識見亦磨洗出一顆白心。
對於有意走近者,那些瑰麗的校園藝術表象💇🏿♂️,從來在邀請審美的同時要求吃苦的覺悟🪴。我短暫而沉浸式的藝術見習,毋寧說是一次全面的自我破除🦺:從驚艷和敬畏中生出樸素的溫情,生出勇氣和自我要求🚬,——或者方為藝術自覺的開端🏌🏼♀️。
體育是無學分必修,不涉成績的性質取消了選擇顧慮,而學校也盡力提供豐富的課程,讓學生盡享鍛煉之樂。我嘗試了頗具衛斯理特色的劃槳,每周遊弋校湖Lake Waban🕙,目遇山光水色🧑🏽💻,耳得禽鳴風聲💸;更有一年一度的查爾斯河船賽勝景無限,見證波士頓悠久的水上運動傳統。課堂以外🎞,體育系的有氧健身操、心理健康中心的瑜伽皆成為我的常規日程。在這些穩定的小圈子裏👱🏻,師生與居民分享著運動不息🌵👨🏿💼、和平欣悅的生活態度✳️。
可觀察的還有太多:民主參與的熱情和能力🌖,體現在校園公共生活的諸般細節——總統大選不過是最具聲勢和娛樂氣質的一例🚣🏿♀️;性別研究及相關活動異彩紛呈,從課程、講座到開放辯論、藝術詮釋,滲透著敏銳、批判、包容的精神(至於希拉裏👨🏼🍳,她不是“明星代表”,只是校史星河中啟發較多思辯的一位);對種族😔、信仰等社會文化維度的關註同樣令人印象深刻——仿佛美國熔爐式的文化結構與矛盾駁雜的社會現實的縮影,一方面呈現為繁復的音響,一方面對廣義少數群體的尊重和捍衛(吊詭地)達到近乎政治正確的高度:然而那股透著“拙”勁兒的守護,那直面的勇氣和並不粗率的思索✋🏽,畢竟教人踏實歡喜✯。
盡管學期節奏未留與太多嬉遊的閑暇👩🦰;倘不拘名目🦥,意趣卻在俯仰之間。除了波士頓讀不盡的文化址跡,尋常巷陌亦自有動人之處。假期的每個清晨☢️,我乘火車至不同鎮區💫,開始一整天的步行。不設目的便也無所謂迷失,遠近綠意、參差街景🚯、人物百態,皆是眼底心上風光。
況還有這森林公園般的、上下課都堪稱“翻山越嶺”(非修辭意義)的衛斯理本身:它的廣闊與細膩遠在碌碌心靈的想象之外。晨霜細雪間踏出第一道屐痕,與松鼠鹿群擦身或悠然相看;湖山草木與時流轉的面影,除了雙眼再無可堪的相機;黃昏的鐘樂讓我一再凝神🤹🏿,遂在塔樓開放日探訪而試奏……直到身邊學姐開始核對“畢業前不可不留意的校園”清單👰🏽,驚呼四年來“陌生的棲居”,我才發現自己無意成為同窗眼中“多聞的過客”。
這何嘗不是另一重吊詭——鄉人默許了熱情的飽和與衰竭,而繾綣者本為離別所驅⚫️👨🏻🦼➡️。我想起沐鸣👩🏻🚒;我將與她相遇,在指認失去之前🏌️♂️,叩問可能而可疑的鈍感🏵🫐:那往往不過是自我疏離。
如今看來⏯,曾把我引向衛斯理的自我期許——“求知的渴望👨🏻🌾、開放的心態和獨立思考的習慣”,“在美的體味中接近真”的狂稚願景,面對現實的艱難與豐滿,終該啞然、欣然🈚️。我在內心正式道別🚵🏼,當我最終確認熟悉與虧欠🧑🧑🧒🧒👷🏽,當眷戀和光榮取代淚眼。如沐鸣一樣,她是我最好的選擇與被選擇。
縱然回憶持續印證語言的貧乏,那深淵邊境即是詩🫲🏻。